楔子(1/1)

龙蟠虎踞金陵城,千里澄江,万里翠峰。

绿窗朱,琼林玉殿,风抚柳烟,竿旗穿市,姬倚栏,望不尽十里烂银钩。

彩舟云淡,飞棹桥横,芰荷浦溆,一片湖光,游人肩踵熙攘,白堤青瓦好似无垠。

津渡船来船往,人上人。有小贩挑着两担金陵特有的吃,供舟客消遣,扬声吆喝,穿梭其间。间或也有人招手唤他去,两钱买了个亮黄的画糖人,哄哭闹的小孩吃。

“爹爹,我要吃。我想要那个小驹的。”粉雕玉琢的孩童扯了扯爹爹的衣袂,汽腥,日悬中天,将稚幼的脸颊焙得通红,让人不忍拒绝。

被唤作爹爹的人,素簪乌发,凤柔,面苍似雪。衫淡淡云青,一截纤竹般的玉臂垂,牵住了要糖的孩童却未动作,只是说:“你平日吃得还不够?小心蛀了牙。”

小孩赌气一般地甩开他的手,鼓了面颊,呼呼地说:“爹爹不给我买,我让父尊给我买。”

“小男吃糖,都是你父尊给你惯的……”

那人无奈一笑,方要抬手将叫卖吃的小贩唤来,忽然一手止住了他。竹尖斗笠黧灰褂,短裘薄绔草编履,一船夫打扮的人立在他面前。

八尺有余的船夫,肤晒似古铜,手臂因摇橹而肌虬结,立而魁梧,颇有西楚霸王山扛鼎的雄英豪气。

剑眉利飞鬓,薄抿着,锋利的脸廓写不尽的是沉郁锐。看到躲在爹爹后的怯生生的小孩,川字眉心方微微展平。

那船夫蹲.,将视线放与小男孩齐平,忽然变法术一般摸一支活灵活现的小驹画糖,递给他,放轻声音问:“糖送给你,你告诉我,你父尊姓甚名谁?”

轻了声,这般衣着相貌与抹不去的狠厉也将孩吓得够呛。云青绸缎被攥得发皱,小男孩扒了爹爹的衣衫,没敢接那支画糖,只磕磕地说:“我父尊名叫赵琮……”

“骁儿。”纪殊躬,将小小的男孩抱起在怀中,侧隔开船夫与孩,垂了垂,轻:“门前早跟你说过,切勿与生人言语。”

龙泉宝剑红缨,鎏金错刀铁蒺藜,皆不若他纪殊一句轻飘飘的话语来得尖利。好一个“生人”,区区二字,兵不血刃亦见血封

那船夫默然不语,只当纪殊转将离之际,倏然沉声:“曈儿,你可还好?”

是他的名。

纪殊生于晨光熹微之朝,明霞纵天,故其父取名唤他曈儿。

然而这亲切的名,除却已逝的至亲,知之者寥寥。

万嵎忘之不却,那年那夜,泼墨般的阑宵,黑寂得仿若罗生地狱。房被金丝楠乌木画屏隔开,外的人只看得里烛灯明灭。血锈腥气如猛洪肆侵八方,呼痛声却渐渐低了去,最后没一声息。

往事历历,乃是他心上一枚泣血的朱砂痣。

大盆大盆的血呈在上好的铜白祥兽纹盆中,的家仆皆垂不语,脸上哀叹可闻。太医前的藏蓝青衫被渍染得猩红大块,来看见屏外的万嵎,摇不迭,只是嘱咐备好棺椁寿衣。

“将军,将军……去不得啊,产血乃秽极之,仔细脏了您衣裳……”

!”万嵎当空一声暴喝,惊得人肝胆俱裂。铸铁利刃甫鞘,寒风骤起,无人再敢拦。

烛芯微晃,人影幢幢。床榻上的人像是没了生气,眸寒似空,霜染紫,是谓大凶之相。

万嵎握住那只垂的纤纤玉手,徒有苦泪谩自。他拨开汗黏在人侧颊的青丝,抚着他饱满的额,任刺骨的冷汗写自己掌心。

“曈儿,曈儿,你醒醒……曈儿……”声音嘶哑,他唤了一声又一声,始终未得到回应。

茜纱轻漾,旧时枕席,如一觉方止,大梦初醒,那人却尽失向来之烟霞,意魂飞魄散。

“产已开十二指……”

“胎位正了。再上针灸,若仍未清醒则推腹助产……”

“脉搏渐息,气相散,经络闭,恐无力回天……”

又是好一阵忙。纪殊的手被万嵎握不放,温却焐不,如直坠云霄,落冰窟。

“曈儿……你醒来,我一定好好待你……”泪滴在两人握的手上,纪殊的空空地睁着,凤眸中往昔的讥诮伶俐不再。万嵎不断去探他的鼻息,孱弱似有,却狠厉痛绞人心。

忽而传来一声婴孩啼哭,微弱得几不可闻。几个太医连忙拿来烈酒浸过的银剪,剪断了父间的脐带。因未足月,又难产不,困于父腹中多时,小小的婴儿通泛紫,煞有些骇人。

“恭喜将军,是小公……”家仆用素洁的细绢好,将这折磨人的小公至珍至重地放襁褓中。万嵎抱着,跪到纪殊侧,贴着他没了温度的脸颊,柔声哄着:“曈儿,曈儿,你看看,我们的儿……”

只是柔中带泪,哭腔已不成声,全然没有了柔,只余徒然的哀与悔。

纪殊手指动了动,一滴泪从鬓中,没青丝间。

灯烛戚戚,风噎怆怆,他只言片语不留,一垂,合上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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